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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江蘇張家港:新的漁家故事剛剛講起……

趙家新 王 超
2022年08月27日09:15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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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新的漁家故事剛剛講起……(逐夢)

《人民日報》2022年08月27日 第08版 版面截圖

原標題:新的漁家故事剛剛講起……(逐夢)

圖為長江張家港段江邊。

圖為陳士明正在六干河水域巡江,清理水面垃圾。

圖為陳素芳在自家餐館裡忙碌。

圖為張家港灣生態提升工程。

“刀魚回來了!”今年3月,刀魚洄游的汛季,位於長江邊的江蘇張家港,科研人員有了驚喜的發現。

刀魚洄游,離不開長江生態環境的修復。而這,又與漁民上岸息息相關。在江上魚躍的背后,是那些“退捕漁家”的改變與轉型……

清晨,張家港小城北側的補口圩。夾雜著草木香氣的晨風,絲絲縷縷地從灘頭吹來,緩慢地將河面上的霧推向岸邊。霧散處,芳草青碧,林木茂盛。

六十歲的紅閘村村民陳士明泛舟水上。他用力一撐竹篙,小船推開蘆葦劍一般的葉子,漂在粼粼水面上。

隻要過了前面的灣道,腳下這條恬靜的三干河便匆匆奔涌入江。遠眺水天相接處,河水歡脫地擁抱著開闊的江面,激起一片波濤蕩漾。

這是獨屬於陳士明的美好光景,笑容綻放在他黝黑的臉上。

陳士明自幼依江生活,當了近半個世紀的漁民,如今卻已退漁三年。

陳士明退漁的故事,得從“臨江紅色驛站”說起。

早在2018年,張家港市公安局兆豐派出所牽頭轄區的村(社區)和企業共建“沿江黨建聯盟”,而“臨江紅色驛站”正是靠前為漁民提供各類便民服務的“前哨驛站”。

2019年12月,“臨江紅色驛站”被張家港市政府選為全市長江干流禁捕、落實退捕漁民安置工作“先行先試”的橋頭堡。當三百多名漁家人在紅閘、紅聯等四個村上岸時,三百余個工廠直招崗位、六十余個公益性安置崗位已經做好准備。

陳士明就是第一批“幫扶退漁”的安置對象。因為“地熟、水熟、人熟、魚熟”,他與船上的兩位老伙計一起,被推薦到鎮上農業綜合行政執法大隊的公益性安置崗位就業,配合做好漁政執法和長江巡護。

一個望遠鏡、兩隻探照燈、三十多公裡沿江岸線……從打擊非法捕撈違法行為,到清理違禁漁具網具,再到改善水域生物群落結構,昔日捕魚人變身今朝護江人,這大概是陳士明未曾想過的人生道路。

今年,三位老伙計陸續到齡退出崗位。短短三年時間裡,陳士明和同事們撈出的“地籠”“刺網”等工具能裝滿一間物証室,還協助偵破了二十余起刑事案件。

離職不離江。陳士明現在依舊是“臨江護衛隊”的一名志願者。“臨江護衛隊”,最初是“沿江黨建聯盟”吸納十余名退捕漁民組成的志願者隊伍。隨著長江大保護的觀念逐步深入人心,這支隊伍得到了多個政府部門的鼎力支持,並吸引著社會各界環保力量的不斷加入。

從自家漁船到執法巡邏艇,再到這一葉扁舟,陳士明始終與江水為伴。

當下,“臨江護衛隊”的主要任務是打撈水面垃圾,修復生態河道。“這活兒看起來小,真想做好,卻不容易。”陳士明說。

引船上岸,陳士明麻利地撈起一個小網兜,往肩上一搭,矯健地跳下甲板。三年前,這兜裡裝的是稀有的長江刀魚。三年后,還是同樣的網兜,裝的是從水中撈起的幾個叮咚作響的易拉罐。

半生出沒長江風浪裡,陳士明懂得敬畏這條大江。他知道,要守護好這條母親河,因為這是屬於子子孫孫的財富。

在紅閘村落戶后,陳士明在村裡分配的宅基地上蓋起了一幢兩層小樓,蓋樓的錢一半來自政府的安置補貼。

安居方能樂業。三年間,僅在紅閘村一個村,這樣的小樓就建了十七幢。對於不願建房的安置漁民,村裡也提供了獨門獨院的江景安置房。

水上捕魚注定艱辛勞累,陳士明的老伴徐桂萍就常年被關節炎這種漁家人易得的疾病所困擾。安置的時候,徐桂萍主動放棄了提供的就業機會。她想的是:“自己不識多少字,身體也不好,不能給人家單位添麻煩,隻想給兒子搭把手,幫著把孫子帶大。”

類似於徐桂萍這樣大齡、殘疾或者失去勞動能力的漁民,上岸的時候,市裡為他們一次補繳了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即使喪失了勞動能力,每月也有固定收入,每年還能享受村裡幾千元的農村股份合作社分紅,以及傳統節日的專項慰問補貼。

不僅是徐桂萍,去年,張家港市的三百多名上岸漁民實現了全員參保。尤其是醫療方面,鄉鎮衛生院全額報銷,市區醫院報銷百分之九十。過去“半生勤勞致富,一夜因病致貧”的漁家窘境一去不復返。

想到新宅裡的裊裊炊煙,陳士明歸家心切,他哼著漁家小調,輕快地邁步於洲灘之上……

紅聯村頭,太陽正當頭,晒得人汗珠直滾。吳漢章蹲在田埂上寫著調解協議,他一筆一畫地寫,一字一句地讀。

“你們好好過,飯我們下次再吃,一會兒我還有課。”告別了和好如初的小兩口,吳漢章急匆匆地向紅聯村警務室趕去。

今年六十一歲的吳漢章,是當時第一個在“臨江紅色驛站”簽字退漁、主動轉型上岸的漁民。

“魚少了,平衡就被打破了,長江就失去了自我淨化的能力。喝了一輩子長江水,這些道理大家都懂。我只是給大家開了個好頭罷了。”吳漢章說。

十五歲上船,漁民的看家本領,吳漢章全部無師自通。有了自己的漁船后,還獨創了漁網改造手藝,並且無償分享給遠近的漁民。漸漸地,吳漢章的口碑在碼頭上立了起來。漁村裡的大小事兒,大家都喜歡找他居中說個公道。

退漁上岸后,吳漢章被兆豐派出所介紹到一家公司工作。沒想到第一天上班,他就被任命為企業安保負責人。

可不到一年,吳漢章就想干點更有挑戰的工作。

“隻要你看得進去書,我們就送你到鎮上參加‘法律明白人’培訓,保証干起來得勁。”所長周峰給吳漢章保証。

“法律明白人”,指具有較好法治素養和一定法律知識,積極參與法治實踐,能發揮帶頭示范作用的村民。這對原先是漁民的吳漢章來說,無疑是個新挑戰,但他願意接受這項挑戰。他把白發染黑,還專門配了一副老花鏡,按時到司法所參加培訓。半年之后,他順利通過考試,成了一名光榮的基層法律工作者。

說起現在的工作,吳漢章很滿意。以前當漁民的時候,他就喜歡幫助大家,現在不當漁民了,還是想幫助別人。

當“法律明白人”,吳漢章自己有一套。能講一口普通話的他,說起話來語速很慢。話講到一半的時候,即使沒人打斷,他也會主動停下來,用友善的目光等待對方的回應。“比起自己講了個啥,我更關注別人聽了個啥。”吳漢章解釋。

年初,吳漢章普法工作室在紅聯村警務室成立。與長江保護、鄉村振興、家庭教育等相關的法律類書目,是工作室採購的第一批圖書。

在年過花甲、日學不輟的吳漢章眼中,“法律明白人”的工作任重道遠。

轉型路上,經過“臨江紅色驛站”的多輪職業介紹和專業指導,不少漁民都選擇了薪資好的企業崗位。但是像吳漢章這樣選擇公益性崗位安置的,也有一些。上岸后,他們一直活躍在村(社區)網格服務中心、司法所等基層治理一線。

“來啦!”聽到屋內食客點餐的吆喝聲,陳素芳響亮地應著,顧不上鋪到一半的桌布,一路小跑過去。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后,從圍兜裡摸出點餐的小本子。

紅閘村漁家人餐館裡,老板娘陳素芳忙得足下生風,卻滿面春風。

陳素芳有一雙寬大手掌,手上布滿了開裂的紋路和老繭。左手拇指根部還有一處不起眼的記號,五個墨點歪歪斜斜組成一個骰子上“五”的形狀。

“三歲的時候,父母給點的。漁家孩子容易丟,看到了這五個點,就能送回來。”陳素芳解釋。

三年前,陳素芳還是住在船上的漁民。面對前來接鄉親們“上岸安家”的民警張惠祥,她一直盯著手,默默出神。

“世世代代在水裡打魚,岸上沒有家,想回也回不了。”那天,江面刮起了凜冽的風,陳素芳的鼻子有點酸。

人到中年的陳素芳上有老、下有小。她想的是,上了岸,漁船、漁具的補償金最終還是會坐吃山空﹔在江上,哪怕再苦再累,她也有信心靠自己的雙手,自力更生。

張惠祥很理解陳素芳。在眾多漁民中,陳素芳的顧慮很現實,也很有代表性。五十五歲的張惠祥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服務這裡。一輩子臨江為警,對於漁民們的迷茫和困惑,他最懂。

“好的政策,首先要講得明白。”做了三十多年群眾工作,張惠祥的思路很清晰。面對居無定所、晝伏夜出的漁民,除了把握好上船走訪的機會,張惠祥的政策宣講還靠在“警民聯系微信群”裡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

“咱們兄弟姐妹都能洗腳上岸,並且安居樂業,老張的心裡也就踏實了。”張惠祥習慣在群裡發語音信息,“一是大家識字不多,二是發文字顯得‘生分’。”

“生分”二字,張惠祥自認是社區警務工作中的“大忌”。用“咱們”指代所有漁家人,用“老張”指代自己。說話時沒有了“你”“我”二字,相處時也自然會“不分你我”。

面對屢次卷著褲腿、穿過灘頭登船到訪的張惠祥,聽著被“翻譯”得明明白白的精准幫扶計劃,陳素芳心動了。

“不光是讓大家聽得懂,還得讓實惠看得見、摸得著。”了解到陳素芳對烹飪有興致,當天,張惠祥就通過網格聯動機制聯系到張家港市職教中心,希望能夠為她提供系統的職業培訓。接著,還幫她尋到了村裡的閑置門面。

如今,陳素芳的小餐館,月均流水輕輕鬆鬆過萬元。同樣是辛苦勞作,卻少了當年追風逐浪的局促和不安。

對陳素芳來說,餐飲創業成功固然欣喜,但上岸后最大的收獲是和兒子關系的改變。

以前,從江上停泊的小船到兒子租住的小屋不足五公裡,陳素芳母子卻隻能一周見一次面。“兒子從小是外婆帶大的,見了我都怯生生的。”回憶起往事,陳素芳的眼眶泛了紅。

搬進村裡的安居房后,在朝夕相處中,陳素芳和兒子的關系更親密了。今年高考,兒子成為漁家人第一個大學生,還因此收到了村裡一千元助學獎勵。

送兒子去南京上大學時,陳素芳買了一輛新能源汽車,車裡唯一的裝飾品是中控台上的一艘小帆船。

“一帆風順!”這四個字,陳素芳在過去捕魚的日子裡不知念了多少遍。沒想到,現在上岸后終於實現了。

紅閘村黨建服務中心旁,在建的“紅色漁家”展覽館裡,古時漁家人婚喪嫁娶的傳統服飾、渡江戰役時解放軍乘坐的漁船、長江大保護中恢復的珍稀魚類標本……按時間順序呈列,一一映入眼帘。

今年五十五歲的村支書張濤正坐在電腦前,仔細端詳、逐張篩選照片。

“建這個館是全村人投票決定的,目的是傳承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漁家文化,記錄沿江生態質量的轉折性變化,講述漁民上岸安居的轉型故事。”張濤說。

“其實這個小場館從2020年就開始籌建,工作進度快不起來,主要是因為近兩年發生的變化,總是讓人驚喜不斷,籌建方案也隨之一變再變。”他解釋道。

自2019年張家港市政府啟動張家港灣生態提升工程以來,在全市長達八十多公裡的長江岸線中,生態岸線正在不斷恢復,截至今年6月,已恢復的岸線佔比接近百分之七十五。

“過去,搞粗放式發展的時候,江邊都是生產岸線,雜草叢生、一派荒蕪。現在,繁忙的貨船另一側,就是綠意濃濃、蒼翠挺拔的防護林。”張濤見証著長江岸線的變化。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中華秋沙鴨重現濕地,江豚成群游弋江中,地表水質量不斷翻新記錄……一樁樁標志性事件,讓張濤不斷發出新感慨。

今年,為了場館籌建的事情,張濤再次登門走訪了村中每一戶上岸的漁民。他發現,聊起過去,漁民們依然會眉飛色舞地講述那些舷歌帆影的日子,然而卻沒有幾個人願意重返那風裡雨裡的漂泊生活。“那時候,漁民出門看月亮,跟著潮汐討生計。現在作息規律了,生活安穩了,好幾個小伙子膚色一變,我都差點沒認出來。”張濤笑了。

走出展覽館,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斜陽映照著斑駁的白牆黛瓦,群燕歸巢的鳥鳴聲、芬芳馥郁的香樟味,填滿了村口的林蔭道。

新的漁家故事,在這裡,才剛剛講起……

圖片均為倪偉攝

版式設計:趙偲汝

(責編:周夢嬌、張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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