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海外版》2023年9月30日7版 版面截圖

原題：桂花香裡看蘇州

轉眼間，秋天來了，秋天的記憶總是溫柔明媚。2018年10月，桂花的幽香彌漫了江南，我隨“海外華文作家江南行”採風團到了蘇州，感受了吳越文化的源遠流長，江南水鄉的人杰地靈。

那日在蘇州大學參加一個會以后，從校園的側門出來，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網師園。迂回曲折的石板路，兩邊是古色古香的老屋，老屋裡傳來輕緩溫柔的蘇州評彈，也飄來歐美最新的流行音樂。大門口挂著玲瓏秀雅的宮燈，燈光洒落在騎摩托車的少年身上，古老的蘇南情調，巧妙地融合了現代的時尚元素。

桂花大張旗鼓地開放著，醉人的甜香在夜色裡蕩漾。蘇州市僑辦的張輝先生指著前面一處院落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蘇州十中，曾經的蘇州織造署，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故居，也是曹雪芹童年生活的地方！我歡天喜地站在原地，幻想即將與曹雪芹重逢！《紅樓夢》是怎樣銘心刻骨地影響了我的少年和青年，當我漂洋過海，它陪我遠行天涯，人在美國，職場顛簸，歷經了萬水千山，但對《紅樓夢》的熱愛和眷戀從未改變。

康熙皇帝六下江南，蘇州織造署就是皇帝的行宮。《紅樓夢》中的繁華錦繡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都跟蘇州織造署息息相關。我腦子裡突然蹦出了《紅樓夢》的場面，元春封了貴妃，准備回家省親，賈璉的乳母對王熙鳳說：“那可是千載希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理海塘，隻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鳳姐忙接道：“我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從這些對話，可窺一斑，當時海上貿易之繁榮：一船船的鐘表和珠寶開進了中國的港灣，船上站著藍眼金發的西洋人。

高高的鐵欄杆擋了我們的路，蘇州十中並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夢想中的“大觀園”隻能在月光下憑吊。

我唯有感嘆。一個文友告訴我，北京有曹雪芹的故居紀念館，是曹雪芹成家立業並創作《紅樓夢》的地方。我說蘇州是曹雪芹成長的地方，童年的記憶銘心刻骨，童年體驗對作家的創作影響意義非凡。

前面就是網師園，一進院門，便感嘆它的典雅精致，很自然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句：“幾處落紅庭院， 誰家香雪帘櫳。”園內絲竹盈耳，歌舞曼妙，藝術家不是在戲台上表演，而是在樓台裡，花樹下，小橋上，流水邊……一戲一景，一戲一畫，一段演唱結束后，馬上又換到另一個院子，新的亭台和樓閣，新的故事和唱詞，觀眾永遠不會審美疲勞，而演出總是在人們最沉醉迷戀的時候戛然而止。

天上有半個月亮，月光散漫，漫過網師園的花窗、假山、曲廊、花草，《游園驚夢》開演前，主持人指著院中的小橋和碧池說，這是中秋賞月的最佳景點。恍然之間，覺得曹雪芹曾在這裡飲酒吟詩。他出生在姑蘇城的豪門大族，對禮儀典制和宗教哲學，他熟稔於心﹔民俗風情和美食服飾，他耳濡目染。突然想起白天游山塘街時，張輝先生曾告訴我們，《紅樓夢》第一回中曾提及“十裡街”，“十裡街”就是現在的山塘街，而姑蘇城恰是曹雪芹心目中的溫柔富貴之鄉。

雖然我未能深入蘇州織造署舊址探訪，但人在蘇州，處處都能與“紅樓夢”相遇，想象書中某個章回的虛構源頭。白日裡游拙政園，站在假山下看水邊的柳樹，自然會想起“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走進“小滄浪”水閣，張輝先生對我們說，你看古人多會享受，這間房南窗北檻，兩面臨水，臨水看景，別有風韻，夏日乘涼時，風從兩窗吹過，自然心曠神怡。他的話讓我想起《紅樓夢》中的賈母，她是個極會享受的人，她讓唱戲的女子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演奏，因為音樂“借著水音更好聽”。她和兒孫們就在綴錦樓品酒賞玩，當“簫管悠揚，笙笛並發……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心曠神怡”。曹雪芹若沒有親身經歷，斷然寫不出這樣的細節。

蘇州城給了我歡欣和滿足。或許每個人的心靈都有一座城，跟他的愛息息相關，他愛的人，他愛的書，他愛的山，他愛的河……(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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