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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南大教授莫礪鋒:在學術上“進”得去,在普及上“出”得來

本報記者 姚雪青
2024年01月26日07:39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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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2024年1月26日6版 版面截圖

《人民日報》2024年1月26日6版 版面截圖

莫礪鋒在備課。受訪者供圖

莫礪鋒在備課。受訪者供圖

原題: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莫礪鋒

在學術上“進”得去,在普及上“出”得來(講述·賡續歷史文脈 譜寫當代華章)

人物小傳

莫礪鋒:1949年生於江蘇無錫,1984年10月畢業於南京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師從著名學者程千帆,是新中國第一位文學博士﹔1984年起,在南京大學中文系任教﹔現為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南京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主任。

2023年6月,中國歷史研究院,習近平總書記出席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並發表重要講話。會上,南京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主任、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莫礪鋒以《普及古典名著 弘揚傳統文化》為題發言。在他看來,這次座談會對從事傳統文化研究的學者來說,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

“長達3000多年的中國文學史,發展得最成熟的文學樣式首推詩歌……”在今年1月6日由南京大學與商務印書館合辦的學術研討會上,莫礪鋒以“何為學術,學術何為?”為主題發表演講,引發了在場聽眾的思考……

從浩如煙海的古籍中,挑選出最具價值的部分介紹給讀者,並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好,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出象牙塔,進入千家萬戶,莫礪鋒一直在努力的路上……

“我在農村背了好幾千首詩”

莫礪鋒在蘇州高級中學(今蘇州中學)就讀時,是理科生,一心想當工程師﹔之后來到蘇州太倉縣勞動,隨后又自願來到更艱苦的安徽泗縣農村……

讀書成了勞動之余的樂趣。書都是輾轉借來的,“借到什麼,就讀什麼。”莫礪鋒說。

借來的書,既有《左傳》《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等著作,也有外國文學名著。莫礪鋒還讀專業教材,他通過閱讀《氣象學教程》,學會了看雲識天氣。最后,能借到的中文書都讀過了,他便讀起了英文書……

條件艱苦,沒有手表,莫礪鋒就用背誦作品計時。從村裡走到鎮上,正好背一遍《孫子兵法》,或者背三遍《離騷》﹔點燈的煤油緊缺,他就白天讀、晚上背。有一次,他忍不住徹夜讀完一本小說,把母親儲存的煤油燒得一滴不剩﹔在一個狂風大作的下午,他割完稻子回家,看到“卷我屋上三重茅”的場景,從而更深刻地理解了杜甫的詩。

艱苦的環境,更加激勵他努力讀書。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莫礪鋒已28歲。高中時想考清華大學的往事,已變成一個遙遠的夢。1977年12月,他裹緊棉衣,走進泗縣第一中學考場,考上了安徽大學外語系。

讀到第三學期時,系裡有些成績好的同學想提前考研,勸他也去試試。莫礪鋒外婆家在南京,他想報考南京大學,便跑到安徽省教育廳查閱招生目錄。當看到中文系的古代文學招生方向正好是唐宋詩歌研究時,他心頭一動:“我在農村背了好幾千首詩,也許可以考一考,試試。”莫礪鋒當場報名。

最終,莫礪鋒考入南大,成為程千帆先生的學生。“臨時起意考古代文學,沒想過一輩子都做這個研究。”莫礪鋒坦言,是程先生的教導讓他看到了古代文學研究的意義。

“唐詩猶如一座氣象萬千的深山”

進入南大,莫礪鋒發現,導師的經歷與自己頗為相似:都是由理轉文——上世紀30年代,程千帆考上金陵大學化學系,后因中文系學費便宜,家境貧寒的他就選擇轉系﹔都有多年農村勞動經驗——程千帆曾在鄉間18年,放牛養雞經驗豐富。一次,莫礪鋒跟著導師在玄武湖散步,途經一塊草地,程千帆說:“這塊地夠5頭牛吃一天。”莫礪鋒贊同說:“我也有這方面的經驗。”

“程先生是從骨子裡熱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莫礪鋒坦言,他在考研之前並沒有決定讀什麼專業,“立雪程門”后,便決心獻身古代文學,終老於斯。

程千帆先生65歲時重返南大課堂,對學生們傾注了全部心血,莫礪鋒因此得以接受全面、系統的學術訓練。1982年初,南京大學開始招收首屆博士,從28位博士生導師中選出程千帆等10人,每人限招一名博士。莫礪鋒由此成為南京大學中文系第一個博士,也是新中國第一位文學博士。

“就像手藝人帶徒弟,程先生完全是手把手地教。我們不在課堂上課,而是在導師家探討。”莫礪鋒介紹,程先生為博士生制定了嚴格的培養計劃——從先秦時期的經典到唐宋大家的別集,他開列10多部必讀書,要求學生研讀后,撰寫一篇達到發表水平的論文。他還邀請周勛初、郭維森、吳新雷三位先生擔任學術助手,指導學生研讀典籍。

1984年,莫礪鋒博士畢業,留校任教,一教就是40年。在校園裡,他的唐宋文學研究課場場爆滿﹔課堂外,他站上《百家講壇》,開講“詩歌唐朝”。既在學術上“進”得去,又在普及上“出”得來——他是怎樣做到的?

“前提是將學問做精做深。”莫礪鋒說,2004年,他出任南大中文系主任。“忙得一篇論文也寫不成,就用零碎的時間寫隨筆,於是寫出了一本《莫礪鋒詩話》,談古典詩詞與現代生活的關系。”出版后,收到眾多讀者來信。

學校請來《百家講壇》的編導錄節目,莫礪鋒被選上,講“杜甫的文化意義”。幾年后,《百家講壇》再次邀他講唐詩。節目走紅后,他把講課內容結集為《莫礪鋒說唐詩》,印了10萬冊。

“千辛萬苦寫的學術著作,印個2000冊就不得了,但這本書很受歡迎。”莫礪鋒深受鼓舞:“古典詩詞的生命力是永恆的,價值也是日新月異的,應在現代社會承擔熏陶高尚人格、培養高雅志趣的任務。”

2023年5月,莫礪鋒在四川省眉山市三蘇祠講蘇東坡,在成都杜甫草堂講“杜甫和傳統文化”,兩場講座線上線下聽眾達200萬﹔6月,出版普及詩詞的新作《小學生必讀詩詞112首》《中學生必讀詩詞125首》……

莫礪鋒說:“唐詩猶如一座氣象萬千的深山,我對這座大山的進山路徑和景點方位比較熟悉。我想做那個站在唐詩山口的導游,向游客指點進山路徑和解說沿途風景。”

“導師當年怎麼教我的,我也試圖這樣來教學生”

2023年5月23日上午,莫礪鋒在南京大學上完最后一堂課,面對坐滿了教室的同學們,“離開學校的小課堂,我還要走上社會的大課堂。”莫礪鋒感慨地說。

最后一堂課結束前10分鐘,莫礪鋒首先感謝了學生,接著回憶起高考前夕和同學相約“不學文科,不考師范”的往事,沒想到做了一輩子文科老師﹔停頓一下,他又講起程千帆先生:“遇到程先生后,我才決心做老師。既然做了,就得做好!”說完,教室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莫礪鋒常用“教學相長”來形容師生關系。“我為學生們上討論課,兩周一次,每次半天,雷打不動,我也從學生那裡得到啟發。”

“莫老師對教學、對學生都非常看重。”莫礪鋒的博士生蒲柏林說。有時莫老師請學生到家中“面授一課”,請學生幫他解決手機、電腦問題。臨走時,學生都會得到一本贈書……

莫礪鋒談及一件往事:導師讓他以証人的身份在其遺囑上簽名。程千帆在遺囑裡說:“晚年雖略有著述,但微不足道,精心培養學生數人,極為優秀……”他得知導師把培養學生看得比著述還重要,內心大為震撼。

莫礪鋒前年招收了最后一屆博士生,目前尚未畢業的還有十來人,他坦言:“導師當年怎麼教我的,我也試圖這樣來教學生。”

■記者手記

“不管干什麼,都應努力做到最好”

在學術界和文化界都廣受敬重,在校園裡和網絡上都很受歡迎——這樣一位文化大家,如何看待青春時那個懷揣著工程師夢想的少年?

關於這個問題,莫老師誠懇地回答:“從事什麼職業雖然不完全由自己做主,但不管干什麼,都應努力做到最好。”

如今,莫老師的女兒學了工科,成為計算機技術工程師,算是部分地圓了他自己的舊夢。在博士生蒲柏林看來,莫老師邏輯性強,有思辨意識,“可以說將理工思維引入了文科”。誠然,每一項事業,不論大小,都是踏踏實實、一點一滴拼出來、干出來的。在職業生涯中,一個人如果有“擇一業,終一生”的志向,以“千萬錘成一器”的精神追求卓越,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這是莫礪鋒先生治學育人的人生經歷給予我們的啟示。

《人民日報》2024年1月26日6版

(責編:張鑫、吳紀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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