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荒南畝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陶淵明《歸園田居》描寫了古代士大夫掙脫“樊籠”、退隱田園后的村居生活，而如今的現代都市人向往怎樣的“歸園田居”？今年5月，南京市農業農村局發起“萊斯鄉村共享小院”計劃，從郊區選出6個休閑農業集聚村、88棟農民閑置房屋面向城裡人出租，不到5個月已吸引1000多位都市客下鄉看房，但試點村因區位、配套、文旅成熟度不同，受歡迎程度大相徑庭，有的村一房難求，有的村少人問津。

閑置農房被認為是農村的一塊“紅利”，是有待喚醒、亟待盤活的“資產”。城裡人下鄉租房帶來了人才、資金和項目，促進農民增收，激發農村活力。南京先行試點的6個村，同樣都是村庄美、產業特，在盤活農房中為什麼會出現冷熱不均？城裡人究竟在乎什麼樣的“歸園田居”？

吃喝玩樂啥都有，一戶村宅八人搶租

“這個國慶長假我們可一點沒閑著，接待了兩批看房團，協調三家新租客裝修，還引進一家社會組織創建共享食堂——如今我們村裡租住、創業、上班的新市民，有小二百號人了，共享食堂向新老村民開放！”南京市江寧區湯山街道龍尚村黨委副書記吳知梅領著記者在村裡村外轉，看著一個個落戶的房東和項目，一臉自豪。

龍尚村位於南京東南郊青龍山腳下，從馬群開車20分鐘就能到，山上藏著驢友們推崇的“小川藏線”，山下是汪汪碧水的龍尚湖，整個山村迤邐於大山平湖之下。南京“鄉村共享小院”發起后，龍尚村拿出21間閑置農房出租，四個多月來共接待看房團56批次、200多人，現已有15戶租客簽約，四五家已經開始裝修。

“我們這房子開門見山，一眼望去層巒疊嶂！”南京喜碼頭餐飲合伙人李黎租下村民李剛的獨門獨院，面積340平方米，正對著青龍山，投資100多萬元開始裝修。李黎幾人在南京城開了十幾家魚火鍋連鎖店，但租下龍尚村房子並不是開餐飲店，而是幾家人休閑度假之用。“這裡有山有水，還有農場，房子裝好后，我們雙休節假日來住住，帶孩子爬爬山、釣釣魚、種種菜，權當是第二居所吧。”

南京景潤居園林設計公司老總查麗從事別墅景觀設計，蓄下了一批“有錢有閑”的中老年客戶，順帶做起航拍、培訓、私廚生意，嫌公司在馬群的辦公樓局促，一口氣租了龍尚錢永斌兄弟和孫引家三棟院子，總面積近千平方米，兩棟用於辦公、經營，一棟用於員工住宿。“村子挨城近，空間開敞、人氣很旺，便於多樣經營、展示設計。”

江寧區湯山街道龍尚村

和龍尚村熱火朝天引租客、做裝修不同，同樣受看房客追捧的谷裡街道親見村至今“按兵不動”。“村裡這次拿出10棟農房出租，已蓄了幾十位房客，其中20多位盯得很緊，但我們一點也不急。”親見村黨總支書記李富園說，房客看好、僧多粥少，反而讓村裡覺得要好好想一想，房子租出去做什麼，隻能作為城裡人居所用嗎？如何才能借機把業態做豐富，燒熱村子農文旅居“這鍋水”？

親見村有條件“待價而沽”。村子距河西新城25分鐘車程，從村前小山丘北望，就看到社區尖山腳自然村背后板橋新城的城際線，低山、水庫、稻田錯落分布。中心村薛家凹村靜臥山水田園中央，20多戶農房一半多開了民宿、烘焙、輕咖，村外是燒烤區和農場。環境好配套多，讓該村尚未出租的房子“炙手可熱”，村民朱志春家房屋宅院規整，居然被8位租房客看中了。

盤活閑置農房，親見村計劃招租引進田園攝影、騎行俱樂部、康養醫療，把薛家凹村業態做得更豐富，再帶動周邊自然村做“居所”，把整個村建成“田園綜合體”。為此村子將引進專業機構來運營，下個月舉行新村民招商大會，讓租客們上台路演，通過賽場選馬優選經營項目。

好山好水好寂寞，遠郊美村少人問津

南京先期試點的6個休閑農業集聚村，並不都像龍尚、親見那樣贏得看房客青睞。“我們高崗村、胡家壩兩個自然村拿出10棟農房對外出租，迄今隻有1位客戶有意向，尚未簽約。”高淳區漆橋街道茅山村黨總支書記何玉寶說，高崗村位於高淳國際慢城核心區，前后花費1億多元打造，獲評“中國美麗休閑鄉村”“省級特色田園鄉村”，清華大學在村裡設立鄉村振興工作站，但“看房團”看得多、談得少，雖然覺得村子環境很好，但距南京城太遠，開車得一個半小時，偶爾來度度假、旅旅游沒問題，要是常住下來，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感覺“遠離城市了”。

地處滁河邊的江北新區盤城街道渡橋社區同樣是“省級特田”，開車到河西新城半個多小時，這次拿出15棟閑置農房招租，也隻有一戶簽約。“相比江寧那些旅游起步早的村子，我們村休閑業態少了。”渡橋社區黨總支書記卞春燕說，他們村農家樂餐飲、甜品店和貓咖各有一家，許多看房客說如果住到村裡“會太寂寞，適應不了”。

“可見吸引都市人下鄉租房，村容整潔、環境美好只是基礎，還要有兩個要素：一是交通不能太遠，二是村裡休閑業態豐富、人氣足。”南京大學創意農業研究院常務副院長庄桐認為，城裡人下鄉常住和養老，心裡頭還是牽挂著城裡的生活和親朋，往往是城市鄉村兩邊住住，隔三岔五兩頭跑跑，不會一頭扎進村裡不回城了。所以村子距城市不能太遠，還要有吃有玩有人氣，如果“好山好水好寂寞”，他們是不願意去的。

由此可見，龍尚、親見農房出租火熱，除了距城市近、山水好外，更深層次原因是休閑產業布局和消費人氣培育。發展鄉村旅游，龍尚累計引進社會投資5億元，不僅擁有民宿16家、農場9家，還引進輕咖4個、燒烤2個、非遺2個、露營基地2個、馬術俱樂部3個﹔親見緊挨江寧西部旅游廊道和雲水澗度假酒店，民宿、農場、露營也是應有盡有。渡橋等村（社區）要想吸引都市客租房，還得把吃喝玩樂的休閑業態短板補上。

多元業態不僅強化了鄉村生活配套，還豐富了休閑產業生態。南京沃田智能農業有限公司租下龍尚村村民祁世龍300平方米房子，投資300多萬元裝修成熱帶植物展示館，負責人黃鋒說，落戶龍尚是看重村裡民宿、農場多的休閑業生態，建成后將聯合這些業主推出套票，共同培育居住、科普、展示於一體的休閑產業鏈。

盼雙向“化學反應”，新老村民共建鄉村

都市客看好，讓南京近郊農房租價“水漲船高”。李富園告訴記者，薛家凹一套300平方米的宅院，租金已達每年四五萬元。尖山腳村余翔家有兩套房子，一套租給城裡人“自住+餐飲”，年租金7.8萬元。龍尚村王秀紅老人房子面積600多平方米，租價報到10多萬元。

龍尚村、親見村梳理發現，由於農民進城進鎮上班並買房，許多自然村農房空置率已在20%—30%，一些雖未空置，但也僅靠老人留守。南京“共享院子”計劃啟動后，村民報名踴躍，有的把農村空屋拿出來，有的兩套租一套，有的把老人接到鎮上去住。吳知梅說，龍尚已拿出21套農房出租，后期再動員還可再拿出39套出租。

包括龍尚、親見在內，南京首批納入“共享院子”試點的6個村，從5月底至今已有1086人次前往看房。南京從中遴選出120名“萊斯鄉村新村民”，並授予“新村民種子計劃”參與証書。南京市農業農村局鄉村產業發展處處長郭雙慶介紹，這批“新村民”包括大學教授、醫生、設計師、攝影師、美術家、媒體人等，租房用途是歸園田居、抱團養老、鄉村創業，大致各佔1/3左右。許多身體很好、剛剛退休的城裡人，准備在鄉村租房開啟“第二人生”。

“都市人下鄉租房，絕不止於居住。”郭雙慶說，對農民來說，出租農房給這些家庭每年帶來數萬元收入﹔對鄉村來說，則引進了一大批“有錢有閑有情”的新村民。和偶爾來鄉村度假休閑的“過客”不同，這批新村民是城市精英、專家學者、自由職業者，懷揣鄉村情懷、田園夢想，志同道合來到鄉村開啟“第二人生”，在享受農村美好環境的同時，也在按自己的想法、努力影響和改造鄉村，給鄉村振興注入新鮮血液。

查麗利用自己的專業特長，投資120多萬元，把錢永斌兄弟兩棟樓，連同周邊的池塘、空地，布置小品、廊架、綠化，改造為庄園式庭院空間，“利用院內外空間，我們將開辦老年大學、航拍俱樂部、舉辦旗袍秀。”查麗說。李剛和祁世龍的老宅，也將在新房東裝修后煥然一新。對此，吳知梅表示，龍尚村經過幾輪改造后，大環境、大配套很好，但村內小環境有待打磨，尤其一些農房不耐看，“共享院子”引來城裡租客，不僅將把一戶戶農宅打造成具有審美個性的花園別墅，還引進了很多新業態、新項目，讓村子更加美輪美奐。

庄桐則在親見村領銜組建了一支有40多名專家的顧問團隊，成員有南大、東大、南農大、南林大的專家教授，發揮各自專業特長，幫助村子尋找投資、設計村庄、孵化業態、經營運作。“我們希望農房出租不只是物理遷居，要對鄉村再造起到‘化學反應’。”庄桐說，伴隨新村民、新業態入住，村裡資源如何共享，村集體如何造血，新老村民如何融合？這些都是要考慮的課題。為此，村集體、村民、社會投資將通過聯營入股組建平台公司，統籌運營閑置農房、集體資產、活動組織，打造共享食堂、菜園和果園，並舉辦鄉村音樂會、鄉村市集等活動，密切新老村民交流，構建農村新的“社群文化”。

“城鄉要素雙向流動，新老村民共建鄉村——南京‘共享院子’閑置農房盤活計劃開辟了鄉村振興新路徑。”江蘇省農業科學院副院長孫洪武評價說。從起初國資下鄉改造鄉村發展旅游，到后來整村搬遷打造民宿村，到如今盤活農房發展“共享經濟”，南京近郊農村經歷了“螺旋式上升的過程”。“這是一個鄉村發展在認識上不斷深化、在實踐中回歸到本質本源的過程。”庄桐認為，鄉村振興關鍵在人，“共享小院”把人才引到鄉村，都市人從“過客”變成“村民”，讓農民參與並享受到農村改革的成果，有力推進了鄉村產業振興、村民共富、活力重建。（顧巍鐘）

來源：新華日報·交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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