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短視頻字幕錯別字頻出污染語言環境

2021年03月22日07:08  來源:新華日報
 
原標題:創新表達,不可“逼瘋語文老師”

近年來短視頻日漸火爆,但字幕中錯別字頻出,如“垃圾桶”寫成“辣雞桶”,“崩潰”寫成“奔潰”,“喜歡”寫成“稀飯”……近期《新華每日電訊》一則報道指出,短視頻錯別字太多“逼瘋語文老師”。不僅是短視頻,網絡語言中的“火星文”、生僻字、隨意縮略、賦予新含義等各種不規范現象,早已屢見不鮮。在互聯網已深度滲透中國受眾的今天,如何在新的應用場景下看待語言的規范使用、與時俱進引導網絡語言、豐富語言世界,必須引起社會高度重視。

短視頻字幕“帶跑”孩子愁壞家長

把“看看”寫成“康康”,用“xswl”代替“笑死我了”……一些網絡視頻的不規范用語,有的固然讓人會心一笑,有的卻讓人雲裡霧裡,更讓不少語文老師感到頭大。

“有一次我在給學生默詞的時候,說到其樂無窮這個成語,當天批改就發現有不少孩子將‘其樂無窮’的‘其’寫成了‘騎行’的‘騎’。”南京石鼓路小學語文教師王文告訴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問了孩子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看了短視頻的錯別字成語才寫錯的。

“孩子模仿能力很強,短視頻內容動作看一兩遍就會了,如果成天看錯字,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之后老師就很難糾正了。”女兒果果下半年就上三年級了,是典型的互聯網“原住民”,家長吳玲對孩子的語文能力塑造不無擔憂。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2月3日發布的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9.89億,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27億,佔網民整體的93.7%﹔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達8.73億,佔網民整體的88.3%。網民中學生是第一大群體,佔比21%﹔19歲以下網民佔比達16.6%,他們易於接受新鮮事物,對短視頻的接受度尤高。

“這些錯別字頻出的短視頻,有的點擊率達到幾十萬,影響力不容小覷,很容易就把孩子‘帶跑偏’了。”王文舉例說,短視頻裡有的是常見錯誤,如“的地得”等同音字混用,有些成語被改得面目全非,還有部分制作者故意使用一些錯別字,甚至用一些字母代替漢字,“這不僅讓學校的規范教學變得無力,嚴重影響到孩子的表達和寫作,甚至還給全社會都帶來一種錯誤的示范和導向。”

“語言表達的亂象、網絡用語的不規范,這些並不是短視頻興起才有,而是從互聯網誕生之際就開始出現。”南師大新聞與傳播學院網絡與新媒體系副教授張偉偉說,“我國網民受教育程度、經濟收入水平總體偏低,因此在語言表達規范性、審美品位方面都有所欠缺,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目前網絡語言亂象的愈演愈烈。”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指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民中,初中、高中/中專/技校學歷的網民群體佔比分別為40.3%、20.6%﹔小學及以下網民群體佔比由2020年3月的17.2%提升至19.3%。

除了傳播者制作發布不嚴謹導致的不規范,另一個更糟糕的趨勢是故意為之。百科類自媒體大號“賽雷三分鐘”目前有1000余萬粉絲,賽雷團隊執行合伙人李雷雷告訴記者,在視頻發布平台規則下故意使用錯別字是一種行業“潛規則”,也是一種迎合用戶的方法。制作者會根據各個平台的不同屬性,使用當下比較流行的“網言網語”,“例如年輕用戶居多的bilibili平台,考慮用戶的體驗度,會使用一些他們比較感興趣的詞。”但由此一來,就會滲透影響其他場合表達的規范和准確。張偉偉認為,“網絡用語的不規范,會影響到年輕網絡‘原住民’語言文字的表達,比如網絡用語講求用符號、用短句、多分段,這些都表現在學生的作業、論文中,同時更影響了年輕人的思維模式。”

眼球效應刺激網絡語言“異象”

對維持漢語的純潔性和規范性,許多從事文字相關工作的人士一直在呼吁倡導。台灣作家白先勇先生談及現代漢語時說:“‘百年中文,內憂外患’。其一是受西方語言沖擊,漢語被嚴重‘歐化’﹔其二是受到網絡等大眾文化及現代傳媒的沖擊、滲透與同化。”

因為專業和工作的關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王燦龍平常就比較關注社交媒體中的語言文字應用。他認為,社交媒體區別於傳統紙媒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其開放性和即時性,任何人隻要願意,都可以上來抒發一通、敘說一番、聊上幾句,而且即寫即發,更重要的是,瞬間擁有成千上萬的讀者。一些人總想別出心裁、標新立異,於是劍走偏鋒,突破常規,“語不驚人死不休”,於是造成了社交媒體語言應用的良莠不齊等各種復雜現象。

傳播者“語不驚人死不休”,但沒有傳播媒介的推波助瀾,則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張偉偉說,內容生產平台“流量至上”的法則,讓不少自媒體隻顧吸引眼球,不顧真實性與規范性,“當資本進入公共信息的傳播領域,如果不加以監管,必然會導致部分用戶一心逐利而缺乏社會責任意識。”張偉偉表示,這一方面需要監管部門的監督和懲處,更重要的是行政部門、高校和主流媒體應自上而下加強引導,培養平台與用戶的自審意識,採用良性健康的方式賺取流量和關注。

傳播者對其言論的規范性無疑負有第一責任。李雷雷告訴記者,他們在添加視頻字幕的過程中,會設置兩個檢校環節來嚴格把關:首先對文案文字進行把關﹔在視頻制作時進行聽讀檢校,檢查一些文字的讀音。此外,團隊還會在最后字幕制作結束時做檢校,避免在打字時出現差錯,“即便是這樣的‘雙保險’,我們也隻能說是盡量避免差錯。”

“我們制作樓市視頻,文字使用相對正統,主要是傳遞客觀信息。”樓市博主陳誠分析,追求字幕的新奇特別,不能把錯別字作為時尚,在公共平台上能正確使用漢字是一項基本要求。

但進入“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指望每位傳播者都對自己的語言文字負全責並不現實,特別是在網民運用語言文字能力客觀上有差異的情況下。微博網友“小火爐一定上岸”認為:網絡平台應擔負起文化責任,不能讓短視頻裡的錯別字和病句成了流行,這讓語言基礎並不牢固的未成年人,在語言文字學習中受到極大的負面影響,其實是溫水煮青蛙式的病毒。

有的不規范運用,客觀上與平台方的“一刀切”管理不無關系。李雷雷指出,視頻發布平台往往沒有對文字差錯的相應管理辦法,但又對一些特定詞語的使用做出非常嚴格的限制,這樣就導致一些制作者為了順利發布視頻,使用如諧音字、形近字等方式進行規避。

加強正向引導,豐富語言世界

雖然有人對不規范使用憂心忡忡,但亦有不少人認為,語言是工具,為交流而生,網絡語言既然誕生和存在,即有其合理性。作為語言的一種功能變體,互聯網賦予了網絡語言生命力。

從“血拼”“秒殺”,到“顏控”“歐了”“奧利給”……網絡語言已經影響了人們語言生活20多年。面對快速迭代的網絡用語,英國牛津字典每年都會收錄“年度熱詞”,其中不少都是網絡用詞。在張偉偉看來,網絡用語也有其不可替代的積極作用,“有創造性、形象的網絡用語,本身就帶有創新的想法和時代的烙印,會給人們的用語習慣和語言發展帶來新面貌,關鍵就在於如何給予正向引導,激發網民創新的生命力,更加豐富我們的語言世界。”

社交媒體出現傳統紙媒未曾有過的各種語言現象,王燦龍表示並不奇怪,“可以說,現階段語言文字的應用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更加活躍。”他說,社交媒體是新生事物,作為一種新的交際空間和表達平台,為語言文字的使用和傳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條件,人們的表達與表現欲被空前激發,要麼通過自己創造來“露一手”,要麼通過追捧他人來表示自己不落伍。另外,也有一些表達形式或手段在傳統的日常交際中就一直存在,隻不過社交媒體給了它們“上台面”和“走出去”的機會。

“應客觀冷靜地看待社交媒體語言表達中出現的問題,然后科學地加以分析和甄別,再通過各種方式和途徑加以引導和規范。”王燦龍分析,目前社交媒體上語言文字涉及兩類使用問題:一類是有關規范化的問題,一類是有關公序良俗的問題。前者關乎表達形式,后者關乎表達內容。涉及社會公序良俗的問題,在價值判斷上大家容易取得共識,因此解決起來比較容易,比如“媚俗”“低俗”和“惡俗”的語言表達,自然會受到絕大多數人的唾棄與抵制。

“但是表達形式上突破常規,包括一些‘另類’用法的問題卻不這麼簡單。因為語言的規范是發展中的活規范,而非僵化中的死規范,發展是進步,這個進步是以變化為前提的,無變化則無發展。”王燦龍指出,什麼樣的變化才是符合發展方向的變化,這個問題本身也很復雜。

文字的規范使用當然不是小事。我國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國家推廣普通話,推行規范漢字。文字是人類獲取知識的重要途徑,短視頻制作者和平台都應該重視文字的規范使用,能正確使用漢字是基本要求。但具體如何判定是否符合要求,並非黑白分明。王燦龍提出,新詞、新語、新用法等是否符合語言發展的方向,要從語言系統本身和語言的社會功能兩方面來認識。具有內在語言理據,不破壞語言系統性,且有利於社會表達需要的新形式、新用法,應該視作積極的變化,給予其生存空間,讓時間來檢驗和淘洗。“這方面其實不乏積極的正面事例,比如現在為全社會廣泛認可和接受的一些詞語或新的用法,如‘給力’‘吐槽’‘C位’,以及‘背書’‘抄作業’等,最初即為網絡語言,流傳使用一段時間后,差不多成為常用詞語,這說明網絡語言並不都是消極、負面的。”

網絡和社交媒體雖然給語言文字帶來前所未有的問題和挑戰,但也可能是新的發展機遇。2019年,王燦龍向全國政協提交了一份《關於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提案》,其中建議:要在新修訂的通用語言文字法中,強化媒體在語言文字使用方面的自律意識、責任意識和積極的導向示范作用,並明確各相關行業領域及其從業人員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要求等。(楊頻萍 胡安靜 沈佳暄 蔣明睿)

(責編:蕭瀟、張妍)

江蘇要聞

給領導留言